新聞類單元文本是最容易講的,因為新聞寫作有固定模式和要素;新聞類單元文本又是最難講的,因為模式極大地限定了師生課堂思維和人文邊界。龔志民老師講授被譽為“新聞寫作不朽的名篇”——《奧斯維辛沒有什么新聞》(人教版高一必修一)一課,令人靈魂震撼、耳目一新。
探究
沒有新聞的新聞何以成為新聞名作?
龔老師這堂課從分析標題開始——既然沒有新聞,憑什么獲得普利策新聞獎?這個問題貫穿了整堂課,作為課堂主旋律反復盤旋詠唱,縱橫擺蕩,層層深入,尋覓過程構成互動探究的主線。
課堂一開始,龔老師展示了兩張冰冷的照片:“黑人小孩和禿鷲”及“正常的白人大手和萎縮的黑人小手”。整個教室頓時沉默了。瘦骨嶙峋的小孩,小手像雞爪一樣!龔老師問:“你們知道照片的內涵嗎?”
一個學生說:“瘦得皮包骨頭的非洲小女孩已奄奄一息,碩大的禿鷲貪婪地盯著這個瘦小的生命,等待即將到手的食物咽氣。另一張照片是1980年一名傳教士前往烏干達災區分發食物,他握著一個因饑餓瘦到變形的小孩子的手。拍攝這張照片的初衷是向世界傳播非洲的饑荒新聞,讓世界更多援助投向那塊貧困的土地。”這就是客觀的“零度新聞”!龔老師肯定了學生的回答,然后神情嚴肅地說:“這兩張照片都是新聞,但都是黑色新聞。”
接著龔老師用幻燈片展示了三則有關健康的內容:屠呦呦提取青蒿素獲諾貝爾獎的新聞、同仁堂“但得世人皆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的對聯、《黃帝內經》中的“不治已病,治未病”的永恒追求,并讓學生判斷:以上哪個是新聞?人類更需要哪個?你的人生更愿意為哪個目標奮斗?學生們毫不猶豫地回答:“第一個是新聞,人類更需要第二個,第三個是終極目標。我更愿意為第二個或第三個奮斗。”
龔老師微笑著說:“是做一個經世致用的人,還是做一個仁者?選擇怎樣的價值觀,人生就奔向哪里。”我的內心漸漸溫暖,如云霧中見到晨曦,原來龔老師是對學生進行價值觀的引領。但同時我又有點疑惑:龔老師展示了人類的兩個極端,這兩者之間有什么聯系呢?
龔老師問:“天下有事,必有新聞,天下無事,或有幸福。奧斯維辛有新聞嗎?”
一個學生深情地說:“奧斯維辛曾經是新聞焦點,當下沒有新聞,這篇作品大部分是呈現悲慘的歷史畫面,是舊聞,但沒有黑色新聞的奧斯維辛才有幸福。”
龔老師又連問:“最近那個殺死母親并用75層覆蓋物包裹尸體的北大學子吳謝宇被判處死刑,這是新聞嗎?”“中國選手蘇炳添以9.83秒的成績打破亞洲紀錄,成為首位闖進奧運男子百米決賽的中國人。這是新聞嗎?”當然是!
“尋常生活中那些溫馨的愛與善的各種細行,父母天天目送你上學的背影,算不算新聞?”大多數學生說不是,少數學生有些疑惑。龔老師微笑著說:“從新聞角度看,這當然不算新聞,但愛與善,就像我們時時處處消費空氣、水和鹽一樣,不算新聞,卻不可或缺。”
教室里安靜下來,學生開始沉思。
最后,龔老師進行了總結:恢復健康,是久病不愈者的新聞;遭遇挫折,是一帆風順者的新聞;新聞不僅描述客觀,也可以選擇價值;新聞不僅揭示苦難,也可以歌唱平淡。本文棄“新”而著力描述平凡的美善,彰顯博大仁愛情懷,所以獲得普利策新聞獎。
激發
社會除了“新”,更要靠什么來支撐?
學生對課文從鳥瞰走向咀嚼,共鳴漸生:用常規眼光看,這篇新聞作品的確缺少新聞基本要素。
龔老師請學生分別朗讀了新聞導語、主體部分,繼續抽絲剝繭:“陽光明媚是不是常態?為什么用‘居然’?”一個學生說:“這里原來是納粹的集中營,它發生的事情很陰暗、恐怖,想象中它是陰云密布的,它只配陰云密布,因為這里曾經是人間地獄。”
龔老師接著飽含深情地讀了“她在溫和地微笑著,似乎是為著一個美好而又隱秘的夢想而微笑……”然后微閉雙眼陷入深思:“她在什么情況下微笑?她為什么笑?現在她在這堵墻上,在想什么呢?”
教師的情感和睿智與學子們求真的目光碰撞出火花并引發互動。學生各抒己見:
“對未來懷有期待,渴望被解救。”
“她的溫和的微笑在這樣恐怖的氣氛里,控訴了納粹的慘無人道,體現了無所畏懼的抗爭精神和人性的光輝。”
“身在納粹集中營面臨死亡時她可能為憧憬戀愛或新婚而微笑,而現在,陽光明媚的今天,如果她還沒有被納粹殺害,那么那一群在陽光下追逐的兒童里面,一定有她的身影,抑或她的孩子在草坪上歡笑,笑聲在遠處怒放的雛菊花上蕩漾!”龔老師對這個問題做了總結,仍然有學生不斷回答:
“她的微笑給處在苦難中的人以信心、希望和執著追尋美好的力量!”
“她的微笑給人以撼人心魄的力量,這種力量是偉大的抗爭精神!”
“老師,我明白了,這就是這篇新聞的價值所在。”
至此,學生終于弄懂了這篇不朽新聞的深刻的新聞價值。我也豁然開朗,深深為之震撼。
龔老師總結說:“文章把‘當下發生了什么’的新聞用‘零度寫作’模式,上升成‘什么是最美好的’鮮明價值判斷,不以‘新’吸引人,但求寧靜美善、世人永共清風明月,在平淡的敘述中靜靜傳達了奧斯維辛超越新聞的價值:最偉大的新聞,乃是世界的和諧寧靜、幸福安康。社會除了新聞,還需靠平淡、美好來支撐。”
升華
有溫度的愛、美、善是永恒的新聞
“作者選擇用虔誠謳歌奧斯維辛平淡的幸福。當有了虔誠、謳歌、選擇,新聞就不再是零度。”龔老師進行了總結,然后讓學生繼續思考:人類何謂新?何謂舊?哪些需要堅守?哪些需要洗滌?龔老師提高聲調、充滿激情地問:“假如有一天,你拿起筆,愿意選擇用虔誠謳歌我們人生平淡的幸福嗎?”“愿意!”同學們大聲回答。
屏幕上映出一句名言:“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學》)”
龔老師用滿懷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學生,語重心長地說:“我希望同學們用愛與善超越‘零度新聞’,用愛與善去對待我們的社會和未來!”
龔老師的這堂課,令師生仿佛從黑暗進入了桃花源,從冰冷零度來到明媚春天。我陷入了沉思:當下我們是更需要新聞還是更需要什么?抬頭望向窗外,我仿佛看見了那個身處天下無道的時代、天將以之為木鐸的孔子,那個敢于直言的疫情“吹哨人”李文亮,那個在逆境中堅守改變山區女童命運的校長張桂梅。“黑色新聞、至仁至賢,”這些字眼在眼前久久揮之不去,最近那個殺死母親并用75層覆蓋物包裹尸體的北大學子吳謝宇被判處死刑,無疑是令人心靈灰暗的黑色新聞,我們如何讓黑色走向光明呢?這是當下我們每一個人應該思考的重要問題。
的確,人類可以沒有新聞,卻不能沒有陽光及陽光下的明媚。
(陳愛群 陳繼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