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覺得,一個語文教師不讀書,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也最令人恐怖的一件事情。
我從1990年踏上講臺到現在,與30多年的教育教學歷程相伴隨的,是30多年的讀書過程。在大量的閱讀中,我拓展視野、汲取智慧、滋養情懷、培育哲思,艱難而執著地提升著自己的精神高地。
讀而有得,往往會化為文字,提煉歸納自己的領悟,再跟學生作認真分享,這其實就是我的引領閱讀之法:《魯迅與沈從文》試圖分析現代文學史上兩座高峰的不同與相同,解讀他們在這些不同與相同背后各自成才的秘密,以及兩位大師因為種種原因互不待見的遺憾;《現代文明面前的兩難選擇》通過分析阿卡迪奧的言語行動,揣摩馬爾克斯對這一人物的復雜態度,似乎并非全盤肯定,一味褒揚,而是肯定之中有否定,熱烈的褒揚中也夾雜著冷峻的批判——肯定其積極進取、勇于向外域先進文化學習的精神,批判其棄自己本土文化如敝履,以至深陷“崇洋媚外”的迷狂而不能自拔的態度;《穿著燕尾服的王小波》試圖闡發不修邊幅的王小波字里行間滲透出的熔透辟的說理與生動的故事于一爐的優雅風度,解讀崔衛平那句經典評論“王小波的文字要躺在床上讀”的由來……
“事實上,閱讀構成了我最重要的生長經歷。”這是廣東作家筱敏寫在她的名篇《成年禮》里的一句話,這句話被我頻頻征引,介紹給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們。借助閱讀培養出來的獨到的觀察力和強烈的責任感,她捧出了散發著思想光芒的散文集《陽光碎片》《成年禮》,還有深沉厚重的小說《幸存者手記》。
在云淡風輕的日子里,除了筱敏,我還跟學生們分享過龍應臺的犀利酣暢、韓少功的從容睿智,分享過史鐵生對生命的執著追問,王開嶺對古典之殤的無限沉痛……一個考進山東大學的學生,為山大全面遺忘了束星北而憤憤不平,因為我曾經與他們分享過《束星北檔案》;一個已然成為國防生的學生,經常發郵件與我探討國內時政熱點;一個學生與我書信往返十余次,就為了趙越勝和熊培云,前者的《燃燈者》和后者的《自由在高處》《重新發現社會》強烈地吸引住了她,她試圖通過解讀它們,對知識分子的操守、對當今時代有個更深切的了解,從而做一點兒對將來產生積極影響的事情……
因了這一切——我在閱讀上給予學生的引領以及這些引領所引發的積極結果,我常常感到一種幸福,一種不閱讀的教師恐怕已很難享有的幸福。我喜歡對學生們說:“語文是最貼近靈魂的一門學科,老師我很享受語文教師這一職業。”
現在,考心理學方面的證書在許多學校頗為風行,C證啦,B證啦,甚至還有A證。我倒覺得,一個喜愛閱讀、具有人文情懷的語文教師,不需要趕時髦地去讀心理輔導類的書,他(她)身上借閱讀培養起來的善良、體恤弱者、崇尚公平公正等情懷,在撫慰學生的情緒、滋養學生心靈,乃至修復某些孩子受傷的心靈方面,也能發揮相當積極的作用。
因為,許多優秀的文學作品本身就包含許多心理學的精髓:《伊利亞特》讓我們明白什么叫勇敢以及對勇敢的崇仰,《哈姆雷特》中的一句Tobeornottobe,thatisaquestion讓我們明白果敢與軟弱正是潛伏在我們內心深處的一對孿生兄弟,《復活》讓我們明白什么叫懺悔以及懺悔可以產生怎樣的力量;弗洛伊德最為折服的長篇小說是《卡拉馬佐夫兄弟》,在這部卓越的小說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對筆下人物進行的一次次靈魂的捶打是多么結實有力!當然,優秀的心理學著作,從來不應也不會被一個熱愛讀書的教師排斥,相反,它們與歷史學、哲學等各領域的優秀著作一樣,是構成一個教師整體人文素養的重要部分。
多年來,作為一名閱讀者,我一直堅持這么走著:享受閱讀,然后以自身感悟來引領學生們的閱讀。如果說長期的閱讀確實提升了自我的精神高地,那么,當我以自身感悟來引領學生閱讀時,我感受到了“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的幸福——這里的“搖動”和“推動”,是雙向的。
(作者系浙江省德清一中教師)